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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如何在城市更新中既让居民“宜居宜业”，又保留百年历史风貌，考验的就是城市建设者绣花功夫中的细心、耐心和匠心。

  “回顾这一个项目，最难的有两种，一是群众工作难，俗称‘摆不平’，二是技术实施难，简直‘推不动’。”

  但攻坚路上，最可贵的是知难而行的勇气。在上海市卢湾公房资产经营管理有限公司副总经理陆忠明的手机里，就留下了许多成功的改建案例，这也成为此轮“拎马桶”战役最生动的缩影。

  十平方米的解决方案，无外乎两个“穷尽”，“技术工作手段穷尽，群众工作办法穷尽。”陆忠明感慨，“一个个方案最终落地，就像打了一遍通关，老百姓的获得感，就是我们的成就感。”

  “怎么办、怎么办。很长一段时间里，这三个字就一直在我脑子里飘着。”陆忠明直言，一个小小的马桶，会牵出许多问题，历史风貌怎么保护，群众关切如何回应，铺设管道怎样合适……

  例如百年老社区长乐邨，曾为丰子恺、董竹君等名人故居，人文底蕴深厚。可如今现存129个门栋中住着426户居民，老龄化程度达56%，且多为70岁以上高龄老人，并伴随着结构隐患突出、卫生设施缺失、配套功能不全等问题。

  小区居民的诉求很多也很复杂，他们盼望解决共用卫浴的困扰，期待更好的居住环境，也忧虑改建会影响生活。“老百姓心里没谱，我们说破了嘴也不如给他们画个谱。”陆忠明的想法是先改建一户，搞个样板房，老百姓看到了实际效果，忧虑自然会减少。

  这第一个“吃螃蟹”的是一定二楼住户，88岁和86岁的老两口原本已经打算去养老院。专家组就从这一户的卫浴入手，拆掉了陈旧的高脚浴缸，打穿破旧不堪的顶棚，重新改建房梁，铺上双层的隔水板。

  老建筑墙体陈旧，容易渗水，于是改建时在地板上加了一条5厘米的混凝土拦水条，防止水渗入墙体。再合理运用空间力学，让管道游走于墙角，尽量不影响整体观感。

  等这样一个精心改建的“样板房”出炉后，小区居民排队参观，“老百姓眼见为实，看了焕然一新的独用卫浴，自然就会心动了。”

  当然，长乐邨的老房子结构较为复杂，“样板房”也不能批量产出，每户在改建时都会有新问题，这便是“一户一策”的考验。

  “对我们来说，有两条红线：结构安全不能破，风貌保护不能破。”陆忠明说，“在红线之上，就看大家脑洞大开了。”

  针对不同的环境，给出不同的解决方案，而且一户往往要做出好几套方案，包括居民在内，大家最终集体拍板。这时候靠的是在因地制宜前提下的创新能力。

  比如装马桶的同时，很多居民也希望能加装淋浴，可有的建筑结构不支持重建防水平台，于是陆忠明和伙伴们想出了在淋浴间下加装一个镂空的大托盘，让洗澡水随托盘直接流入下水道，解决了渗水困扰。长乐邨一个门栋13户改建中，有7户最终采用了托盘式的淋浴房，也算是可推广的新方案。

  面对这样的一个问题，陆忠明从记忆中翻出了几段经历。在他看来，比起空间内的技术方法，外部环境带来的问题可能更棘手。

  丽园路上有一个小区，几十年来没有装过抽水马桶，因此区域内压根就没有化粪池，“经过户内的现场勘察，排管、改造都有解决方案，但就是这个化粪池的问题很难解决，而很多改造的关键就在于找‘池子’。”

  毕竟安放化粪池的位置不能过度影响其他居民，谁也不希望被异味干扰生活。几经查看后，终于在两栋房子中间找到了一段狭长地带，“挖掘的难度很高，毕竟地下还有别的管道、线路，所以只能巧妙地避开，一寸一寸地挖，”陆忠明表示，这“绣花功夫”不仅在于十平方米的室内，也要用于几平方米的户外，最终根据地形挖出一个长方形的空间，“虽然跟普通化粪池的形状不相同，但我们严格按照标准，做成了三仓化粪池，一下子解决了21户居民的马桶问题。”

  有时候，你可能连这样一块地方都找不到，“那么你在思维上就要有创新了。”陆忠明和同事们在隔壁弄堂发现了一个垃圾处理站，这边有定期抽粪的积粪站，属于绿化市容部门管理的，随后一场“跨界”合作就开始了。

  “于是我们永业集团找到了绿化市容部门，商量能否重新改建一下垃圾站，对方非常配合，还积极联系市政等多个单位共同合作。”结果垃圾站、积粪站都拆了，重新改建成一个大型的三仓化粪池，保留了原小区的收容垃圾以及倒痰盂、马桶的功能，并解决了隔壁27户抽水马桶的改建问题。

  “有时候找不到出路，思路上就要创新，”这一次的经历让陆忠明非常欣慰，市政改建打破了部门的壁垒，从“各管一摊事”变成“合力办成一件事”，“政府在市政改造上给予了巨大的支持，没有这份支持，很多事推进不了。也让我感受到，城市治理问题上，没有一支队伍是在孤军奋战。”

  找“池子”确实成了攻坚“拎马桶”的最大挑战之一，可当一个个池子挖了出来，一个个小区实现“大满贯”，也让陆忠明更深刻地体会到“办法总比困难多”这句话的含义。

  当然，也不是所有的方案都能实施，陆忠明就遇到过居民因为5厘米、10厘米的落差，最后导致工程推进不了的情况。

  “有时候作为旁观者，你会感到‘不就是几厘米的事吗，何必斤斤计较’。这样的想法老百姓可以有，咱们不可以有。你觉得几厘米无所谓，但对于住在那里的老百姓，一分一毫都是切身利益。”

  要站在居民角度去看问题，这是陆忠明总结的原则，否则很容易一叶障目。“比如人家下面是吃饭的厅，你的水管就不方便从他们头上排；比如落水管要离睡觉的地方远一些，否则抽水的声音很容易让人引起不适。”当你有了这种共情，遇到很多问题就不会去怪居民，“他们有他们的难处，我们有我们的，要做的就是让矛盾最小化。”

  当你站在居民角度看问题，也会带来许多解决实际问题的思路。比如有些居民不愿意装抽水马桶，陆忠明发现根源在于共用水表，一旦先改装大水表，实现各用各的水，没有了顾忌的居民就会赞成改装马桶。“每个老百姓维护自己的利益，这个心理无可厚非。就像改装前的共用卫浴，总是会出现脏乱差现象，而一旦有了独用的卫浴，清洁程度就提升了，对于未来整幢建筑的保养都是好事。”

  而要解决很多问题，还是要看居民的让渡。这份让渡带来的是协调、是配合，“你的床挪一挪位置，你的马桶换个地方，很多方案就是在这样的让渡下落地的。”陆忠明认为，这份让渡是应该提倡的，是可以引导的，但不便强迫。

  为了更好地做好群众工作，长乐邨等不少小区都成立了自治委员会，管理部门将一部分监管权赋予自治委员会，由居民共治，遇上问题也由居民去开导、引导社区居民。尤其是集体改建卫浴、挖化粪池等涉及较多户主的事情，都是由居民集体表决决定，更好地实现老百姓的事老百姓来定。

  “永远不要去怪居民，我们只是尽量给出方案，去满足居民的诉求。”至于有些方案现在没法落实，陆忠明觉得也不要急，“老百姓心里有杆秤，也许过一段时间会改变想法。”

  在历届政府接续奋斗、在全市各单位携手努力下，今年9月，最后一批共6493户“拎马桶”改造任务总体完成。

  正如百年长乐邨，曾经是花园洋房、独门别墅，后来为满足市民居住需求，一个门栋住进七八户。而如今这里又成了拥有文化渊源的网红景点。“随时代的改变，建筑的功能也在改变，而它的历史厚重感越来越深。”在陆忠明看来，未来的长乐邨还会变化，“我们除了要让这里的居民更宜居，也要让这里的景观更漂亮，环境更优美。这份更新一直是动态的。”

  从淮海路的大气，到南昌路的别致，从长乐邨的悠然，到雁荡路的静雅，上海这座城市的亮点，就藏在这一片片既有特色，又有海派共性的街区里。城市更新有大刀阔斧，也有绣花功夫，攻坚“拎马桶”考验的就是绣花功夫中的细心、耐心和匠心。“每一片街区都是一个整体，内部改造要巧思、要敬畏，不可为增加一个功能，破坏了整体的布局。”陆忠明说，“在有限的条件里多花一点心思，不要影响城市的历史风貌和文化财富。我也不希望等我退休了，老百姓说这里原来的风貌就是被他们搞没的。”

  城市的亮点是盖不住的，城市的短板也是要补齐的，这便是进行时的动态。今天我们解决了“拎马桶”的历史遗留，明天新的“短板”又要去补齐，“绿植覆盖、景观升级、杜绝安全风险隐患，老百姓的宜居和审美的需求在增长，很多新的城市更新的难点、痛点会浮现出来，新的材料、新的理念也会出现。我没法预测下一轮城市更新的要点是什么，但不会有终点。”

  经历了这一轮攻坚“拎马桶”的战役，陆忠明愈发觉得十平方里的一个个方案，浓缩了太多集体智慧以及一茬接着一茬干的精神，“无论是城市底蕴还是城市更新，就是一代代传下去。后人循着前人的经验和脚步，去解决一个个新的问题。让上海‘建筑可阅读，街区可漫步，家园更宜居，城市有温度’。”